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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光终要抹去肉身因此回忆录就变得很有必要
时光终要抹去肉身因此回忆录就变得很有必要”这段话在作曲家菲利普·格拉斯(Philip Glass)的回忆录《无乐之词》结尾重复了三次。
遗忘与被遗忘是人无法避免的宿命,时光终究要抹去人的肉身,因此,回忆录的存在就变得很有必要,哪怕仅仅作为人生的残骸和遗迹。或许这就是菲利普·格拉斯书写回忆录的出发点,他要把人生某些细节用文字记录保留下来。纵然,词语无法再度化为肉身,但却引人透过文字再次感受生命的鲜活与蓬勃。
每本书在不同时段会扮演不同的角色。碰上《无乐之词》时,我正被焦虑啃噬,它不幸地变成了我的励志读物。
在“把当志气”(梁漱溟语)的年头,菲利普·格拉斯的故事或许有助于平息我们因而无所适从的心。《无乐之词》是种提醒:即便世事纷扰红尘万丈,仍有人饱经艰辛而初心不改。他不为什么,只为所爱。音乐是菲利普·格拉斯的一生所爱。
菲利普·格拉斯1937生于巴尔的摩。他从小学习音乐,12岁开始便在父亲的唱片店打工。正是在店里,他接触了各种音乐,既有肖斯塔科维奇、斯特拉文斯基等现代音乐大师,也有节奏布鲁斯、爵士乐等流行音乐。唱片店可以说是菲利普·格拉斯走上音乐道路的强劲诱因,它最初塑造了菲利普·格拉斯的趣味。
菲利普·格拉斯高中只读了两年就提前进入芝加哥大学,19岁时大学毕业。然后,他在伯利恒钢铁厂干了五个月,揣着挣来的1200美元,不顾母亲“很有可能面临余生在旅馆中度过的命运”的警告,就奔赴纽约,立志进入茱莉娅音乐学院。
菲利普·格拉斯在茱莉娅音乐学院待了五年,这五年里除了打工谋生与学习音乐,他也充分利用纽约这精彩纷呈的文化舞台,积极地与其他领域交往,接受各种新鲜事物的洗礼。菲利普·格拉斯有许多前卫艺术家朋友,同时他开始学习瑜伽。自此,他萌发了并延续了一生对东方文化,尤其是对印度文化的热情。
为提升音乐技巧,菲利普·格拉斯1964年到1966年在巴黎跟随纳迪亚·布朗热学习,接受了极其严格的全面训练。待在巴黎时,他偶然读到《度亡经》,被深深吸引,便决心远赴东方,去喜马拉雅山区的小城学习瑜伽与佛教。冒着生命危险游历东方,以及对东方文化的研习修行给予菲利普·格拉斯无尽的精神滋养,予他不竭的音乐灵感,更让他平静面对任何困境,始终不放弃自己的追求。
《无乐之词》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与老师纳迪亚·布朗热的关系。布朗热以严厉著称,她的名言是“努力是最基本的责任”,对学生经常恶语相向。有一天,布朗热建议格拉斯去看心理医生,她怒斥格拉斯为“严重缺乏注意力、游手好闲”,还质疑他“到底是不是学音乐的料”。要知道,格拉斯早早就要求自己“每天工作长达十个钟头”。但他仍难逃导师的责骂,读到此处读者也不免为他抱屈,觉得布朗热实在过于苛刻。格拉斯从此更不敢懈怠,每天都尽最大的努力学习。在格拉斯巴黎学习的最后岁月,他向布朗热告别,布朗热与他拥抱并流出眼泪。布朗热让他务必与自己保持联系。那一刻,格拉斯非常感动,但此后却再无联系。这或许因为格拉斯一直不清楚导师对自己真正的态度,加上自己一直没有取得公认的过人成就,而羞于与导师联系。直到20世纪九十年代,布朗热已去世了十几年,格拉斯再次来到巴黎演出歌剧。他终于看到布朗热暗地里为自己续约写给富布莱特基金会的推荐信,信里写道“他给我的印象是个不同寻常的人,并且我认为有一天他会为我们音乐界做出很大贡献。”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出自布朗热手笔。之前,格拉斯一直认为自己是布朗热最差最无希望的学生,所以她才布置了繁重得吓人的训练任务。
1967年,菲利普·格拉斯重回纽约。在很长一段时间,格拉斯的音乐不被人接受,法国人不愿演奏他的作品,纽约音乐圈把他看成白痴。他说:“我作为一个音乐蠢材的名声一直延伸到了70年代。”“在这期间我的音乐没有赚到一分钱。”
为谋生及继续做音乐,格拉斯在纽约干过许多工作。开始时他和表妹合伙做搬运公司,后来又做装修,甚至现学现卖地给房子装水管。说白了,都是比较重的体力活,格拉斯也坦言在“干苦力”。高强度的劳动之余,他和妻子坚持做实验戏剧,继续创作新音乐。
与此同时,他在晚上给雕塑家理查德·塞拉做助手,这是格拉斯艺术生涯的一大转机。他利用自己装水管得来的知识,还促成塞拉使用铅创作雕塑。随着塞拉雕塑事业的崛起,逐渐得到一些展览机会,格拉斯便提出展览开幕时在美术馆上演自己的作品。塞拉同意后,格拉斯跟随他在欧洲等地巡展时演出。演出时常受到展览观众的欢迎,但也并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。中间有个非常有趣的插曲,有一次,格拉斯在台上演奏到一半,有个陌生人冲上台来想把他从钢琴前挤走,换自己来乱弹一通。格拉斯怒从心起,挥拳打跑这个陌生人后,底下观众一片欢呼。
后来,格拉斯想匀出更多时间创作与陪伴家人,辞去了塞拉助手的工作,改行开出租,他一直开到1978年。出租车司机比较自由,挣钱更多也更轻松。但纽约出租车司机也是份危险的工作,因为那时出租车经常遇到抢劫,司机又没有围栏保护,格拉斯自述“好几次差点被人宰了”。在此期间,格拉斯作为音乐家真正崭露头角。他创作了《海滩上的爱因斯坦》,并在亚维农艺术节正式演出,开始受媒体和音乐界的关注。接着就获邀在大都会歌剧院演出,一连演了31场。尽管每场座无虚席,连站票都卖光了,却仍然让他亏损了十万美元,他花了多年时间才还清债务半岛。大都会的演出,令格拉斯声名鹊起,但他依旧得开出租车谋生,直到他1978年受邀去荷兰演出《真理捍卫》。即便格拉斯在音乐界开始获得声誉,他却依旧深陷经济困窘,以致于在1984年时还不得不向孩子们借压岁钱买房。
格拉斯演出机会的增多,也经常观众招来铺天盖地的嘲骂。类似“你们他妈这都整出一台什么玩意儿?”“你们竟敢如此侮辱我的智商?”“这整得都啥跟啥呀!”的尖锐评价就从未停止过。但格拉斯从未怀疑自己音乐风格的选择,他坚信作品里包含着具有变革性的新元素。
菲利普·格拉斯曾写道:“一名艺术家对自己的路一定要非常小心谨慎地计划,因为途中会遇到很多危险。在创作中迷茫只是其中的一种。因为艺术家与凡人一样,对于酗酒、吸毒甚至感情上的问题都会进入迷茫。有太多的东西可以摧毁一名艺术家,使他们把自己的大好才华浪费在不值当的东西上。”这段话既是对后来者的恳切告诫,更是他人生经历的总结和写照。在最艰难困苦的时候,菲利普·格拉斯也未放弃自己的事业。即便抛开他的音乐成就,他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。而他所呈现出的坚韧与开放,更值得所有有志于艺术者铭记。
《无乐之词》出自一位热爱阅读却坦承并非学者的美国作曲家之手,它文笔引人入胜,绝不倚老卖老装腔作势,处处透露出作者的智慧:饱尝艰辛却依旧豁达幽默。它有很多种打开方式,它是一部充满逸事的艺术家传奇,可供人消闲;你也可以被它丰盈的细节激励,在失落时予我们慰安,因为那里铭写着一位当代大艺术家的人格魅力。
★几乎凭借一己之力定义了20世纪后期古典音乐主导风格的菲利普·格拉斯,在年轻时却因其超前的乐风被古典乐界拒之门外,并饱受批评家的嘲弄和乐迷的冷眼,直至年近四十凭借《沙滩上的爱因斯坦》一炮而红,世界才开始跟上他的脚步。在这本自传中,格拉斯以冷静与幽默的目光回顾了自己如何打破东西方、古典和现代音乐的界限;如何一边开出租、做水管工,一边在众人的倒彩声中坚持音乐之路;以及如何游走于交响乐、歌剧和电影配乐等不同领域并大放异彩的音乐家生涯。
译者龚天鹏,青年作曲家、钢琴家,现任上海爱乐乐团驻团作曲家。2014 年毕业于美国茱莉亚音乐学院作曲系,曾师从茱莉亚钢琴系主任卡普林斯基、作曲教授托马斯与作曲教授阿德勒。曾受邀为刘震云著名小说改编电影《一句顶一万句》担任作曲,曾八次获得美国作曲家协会青年作曲家奖。